蘇舜欽字子美，豪放不羈，好飲酒。在外舅杜祁公家，每夕讀書以飲一斗為率。公使人密覘之，聞子美讀《漢書張良傳》，至“良與客徂擊秦皇帝，誤中副車”，遽撫掌曰：“惜乎！不中！”遂滿引一大杯。又讀至“良曰：‘始臣起下邳；與上會于留，此天以授陛下。”又撫案曰：“君臣相與，其難如此。”復(fù)舉一大杯。公聞之大笑曰：“有如此下酒物，一斗不足多也。”
--《蘇舜欽<漢書>下酒》
蘇舜欽何以《漢書》下酒？是因為《漢書》韻味醇厚、感人之深的緣故吧。讀《蘇武傳》，你也可以因為“感人之深”的緣故而“揾英雄淚”。
豪壯之淚
古代的英雄大多將生死置之度外，蘇武也是如此。先是“‘事如此，此必及我，見犯乃死，重負(fù)國！’欲自殺，勝惠共止之”，以死來明志；再是“‘屈節(jié)辱命，雖生何面目以歸漢？’引佩刀自刺。衛(wèi)律驚，自抱持武”，雖沒有犧牲，但“鑿地為坎，置煴火，覆武其上，蹈其背，以出血。武氣絕，半日復(fù)息”，悲愴欲絕，“惠等哭”“單于壯其節(jié)”， 以死來打動他人，不屈之節(jié)畢現(xiàn)；然后是“自分已死久矣！王必欲降武，請畢今日之歡，效死于前！”，以死來抗拒李陵以朋友之身份所做的勸降以保持指自己的節(jié)操。人不畏死，奈何以死拒之。對于蘇武來說，不是個人怕不怕死的問題，而是在其身上所代表的 另一重身份--漢使，之所以以死來明志，是因為要保持個人的尊嚴(yán)、漢使的尊嚴(yán)、漢王朝的尊嚴(yán)。
保持漢王朝的尊嚴(yán)是蘇武作為漢使的底限任務(wù)，而保持漢匈和睦的大局是自己此次出使的根本任務(wù)。大家且看他怎樣斥責(zé)來勸降的衛(wèi)律，“武罵律曰：‘……且單于信女，使決人死生，不平心持正，反欲斗兩主觀禍敗。……若知我不降明，欲令兩國相攻，匈奴之禍，從我始矣！’”衛(wèi)律既不替因連年對匈戰(zhàn)爭而出錢出力的中原百姓考慮，也不替飽受侵略掠奪之苦而無法過上正常游牧生活的匈奴牧民著想，而只想挑起禍端。對于這一點，蘇武觀察得很清楚，這一段話既是對叛徒的斥責(zé)，也是自己的自責(zé)：因為沒有管束好自己的副使，而把所有的罪責(zé)全都?xì)w結(jié)于自己的身上。
據(jù)理力爭、捍衛(wèi)眨眼、顧全大局、延攬他過，我們?yōu)樘K武流下豪壯的英雄淚。
悲切之淚
蘇武成為了有氣節(jié)的英雄，名傳千古，但有多少人知道并能體會到英雄背后的悲情。
“單于愈益欲降之，乃幽武，置大窖中，絕不飲食。天雨雪，武臥嚙雪，與旃毛并咽之，數(shù)日不死。”“武既至海上，廩食不至，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。武復(fù)窮厄。”古代的士人講求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而蘇武在茫茫雪海中牧羊十九年，如若不是日后的回歸，何人知曉？“空以身膏草野，誰復(fù)知之？”“空自苦亡人之地，信義安所見乎？”雖是勸降之語，但同樣也是實情。這是蘇武個人能忍受的而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遭遇。
“陛下春秋高，法令亡常，大臣亡罪夷滅者數(shù)十家，安危不可知。”而且蘇武的前長君“伏劍自刎”，孺卿“惶恐飲藥而死”，“太夫人已不幸”，“子卿婦年少，聞已更嫁矣”，“獨有女弟二人，兩女一男……存亡不可知”。朝廷環(huán)境如此險惡，家庭也自己遭到如此大的變故，放在意志稍微不堅定的人都會投降，但蘇武沒有。“忽忽如狂，自痛負(fù)漢；加以老母系保”的李陵和蘇武何其相似，但惟獨區(qū)別明確的是：滿腹委屈的李陵投降了，而有更多不幸的蘇武卻保持著漢節(jié)。
在如此糟糕的自然環(huán)境和社會環(huán)境之下，蘇武依然故我，我們不禁要為他揾悲切之淚。
嘆惋之淚
“武父子亡功德，皆為陛下所成就……臣事君，猶子事父也。子為父死，亡所恨，愿無復(fù)再言。”自古以來，“朕即國家”。君臣之禮當(dāng)如父子之禮，他人夫復(fù)何言？這就是蘇武的操守。當(dāng)然，從現(xiàn)代人的角度來看，“愚忠”的結(jié)論肯定是一定的，再就是結(jié)論之余的嘆惋了。
“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，武留匈奴凡十九歲，始以強(qiáng)壯出，及還，須發(fā)盡白。”本句看似以實記述，但春秋筆法的運用卻蘊含其中，用十九年時間完成一項任務(wù)，的確是一件壯舉，令人感佩。但這其中更蘊含著作者的幾多感傷：十九年何其太長！人生不過百年，能有多少個十九載？蘇武出使之時是“強(qiáng)壯”之年，而歸國之時卻是“須發(fā)盡白”，一生的大好時光都在雪國熬過去了，作者的嘆惋之情溢于言表。
對英雄同情，對人世哀嘆，同時也蘊含著自己對人生和人生價值的思考：曾經(jīng)“鑿空”西域的張騫也因為一次隨軍出征不力而險些喪命；“投筆從戎”的班超出使西域，英名蓋世；自己怕也沒有想到自己日后隨皇親竇憲出征而落得個殺身之禍。兩漢時期的英雄和敗類們的人生軌跡何其相似，但其人生的結(jié)果卻迥然不同。這或許都是因為一念之間的緣故：保持、堅持住了作為漢王朝的臣子應(yīng)該有的內(nèi)心的操守。
不僅僅要用十九年，而是要用更長的時間去樹立好人生的目標(biāo)，實踐好自己的人生價值，所以，我們不禁要為李陵們嘆惋，更要為蘇武們嘆惋。
蘇武不曾領(lǐng)兵鏖戰(zhàn)，也不曾開疆拓土，他只是一位使臣而已，然而他身上所迸發(fā)出的這種忍辱負(fù)節(jié)、死而不屈的精神，卻并不遜于任何一個沙場英雄。我們在為民族精神激勵著并“揾英雄淚”的同時，也要教誨著我們這些后世的人：不論處于什么境地，什么艱難都不能成為背負(fù)家國的理由。
巨東濤
[蘇武三淚(人教版高一必修教師隨筆)]相關(guān)文章：
6.高一語文隨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