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三冊選了一篇臺灣當代作家琦君的散文《淚珠與珍珠》，與教材配套的參考書將其主題定為“思鄉(xiāng)懷人”。對此，筆者感到困惑，不敢茍同，特作此文以求教于方家。
教參對該文思想意義作了如下闡述（摘錄）：
琦君曾說：“來到臺灣，此心如無根的浮萍，沒有了著落，對家鄉(xiāng)的苦念也就與日俱增了。”
她始終沒有離開思鄉(xiāng)懷人之作，而這一點又構(gòu)成了她寫作的一個重心。
《淚珠與珍珠》就是這樣一篇充滿深情的懷鄉(xiāng)之作。
她以一支生花妙筆傾注滿腔熱情地寫故鄉(xiāng)風情，追憶當年在大陸的逝水年華，尋找那失落的“根”，呈現(xiàn)出豐厚的文化鄉(xiāng)愁。
作者重寫自己的思鄉(xiāng)懷人之情，安排得異常巧妙。她不是直接寫出來的，而是通過馬區(qū)夫人的話、冰心的散文、白居易和杜甫的詩自然引出。
……
很顯然，教參的分析，是用作者的一貫主題、整體主題來理解 “這一篇”散文。任何一個作家的創(chuàng)作主題、題材和風格都是多方面的，即便是主題相對集中、題材查對狹窄、風格相對單一的作家，也不會一生只寫一個主題、一類題材和一種風格的作品。琦君固然寫了許多思鄉(xiāng)懷人之作，但不能說她只寫思鄉(xiāng)懷人之作，不能說她的所有作品都是思鄉(xiāng)懷人的主題。所以，分析她的這篇作品，我們還是要把知人論世和緊扣文本這兩種方法聯(lián)系起來才行。
本文有沒有表現(xiàn)“思鄉(xiāng)懷人”的思想感情？有。“思想懷人”的感情能不能作為本文主題？不能。本文能集中體現(xiàn)思鄉(xiāng)懷人感情的只有第五段，即海峽兩岸骨肉團聚，相擁而哭一段。但即便這一段，也是為了證明人生體驗越豐富，人生感悟越深刻。至于家國之戀、親人之戀只是引用材料時自然透露出來的情感，非作者用意所在。
下面試對本文思路加以梳理。
（1）馬區(qū)夫人的話。“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，心因飽經(jīng)憂患而愈益溫厚”。一開頭部分點題，說明人生體驗越豐富，人生感悟便越深刻，人生憂患經(jīng)歷得越多，對人世感情就越深厚。這個意思同時也開啟下文，乃是本文總綱、文眼，后文多次呼應(yīng)。
（2）冰心的妙喻。“雨后青山好像淚洗過的良心”。表面是說明該比喻新奇巧妙，其實是說明少女時代較多關(guān)注語言的形式，在描寫方面多了一層領(lǐng)悟，而由于人生體驗的不足，缺少對思想內(nèi)容（此處即指“良心”）的深刻感悟。“不知愁的少女，最喜歡的總是寫淚與愁的詩”，明確指出對愁的體驗和感悟不足。
（3）白居易詩。雖說作者“喜歡顛來倒去地背”，也只是注重比喻的巧妙而已，忽略了人生體驗的真摯深刻。
（4）杜甫詩。通過老師的指導(dǎo)，說明同是寫愁，杜詩比白詩更寫實，更深刻沉痛，境界尤高。這里，“寫實”是指直接描寫現(xiàn)實；“深刻沉痛”是指對人生現(xiàn)實感悟的深度更高；杜詩反面勸人收淚，正因其飽經(jīng)憂患，理解了天地無情，人生命運的殘酷，反而對人生感情愈加深厚，正是悲到極至，溫厚到極至，雖技巧不如白詩花哨，卻實在更質(zhì)樸老道，故而“境界尤高“了。
（5）眼淚橫流。作者分析了眼淚橫流的原因--老人的臉滿布皺紋，淚水便沿著皺紋橫流，也借老師的話，肯定作者人生體驗加深，也含蓄指出學(xué)生體驗不足，感悟還不夠深刻，不能感受同身受地體會到“老淚橫流”的悲傷。
（6）海峽骨肉團聚，相擁而哭。說明了人生必于憂患備嘗之余，才能體會杜老“眼枯見骨”的哀痛。“如今”二字說明作者此時也不再是少女而是古稀老人了，已經(jīng)飽嘗人生憂患，故而能體會到那種數(shù)十年后相聚之喜、廬墓難尋之悲、鄉(xiāng)鄰罹難之嘆。
（7）眼枯的悲哀。老年人眼枯，不得不借助人造淚滋潤眼球。作者借此感嘆：“欲思老淚縱橫而不可得，真是可悲。”這既呼應(yīng)了杜詩“眼枯即見骨”，又反襯少年輕易流淚的幼稚，更體現(xiàn)了人生體驗之深，知道應(yīng)當珍惜眼淚，“收汝淚縱橫”了。
（8）用淚沖沙。兒子冥頑不靈，理解不了父親話里的雙關(guān)意味，以為真有沙子，他不知道，“他就是那一粒沙子”，正說明小孩人生體驗之不足，人生感悟很淺，眼不夠“清明”。作者緊接著議論，“沙子進入眼睛，非要淚水才能把它沖洗出來，難怪奧爾珂德說‘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’了”，正說明，一個人經(jīng)歷足夠的憂患，能使人生感悟更深刻，認識能力大大提高。
（9）天使的眼淚。“玫瑰花瓣上顫抖的露珠，是天使的眼淚嗎？”只是想象美，形式上的花哨，而非人生體驗的深刻。而天使的眼淚，落入牡蠣體內(nèi)，牡蠣排除體內(nèi)沙子，形成珍珠，這既是呼應(yīng)“用淚沖沙，眼愈益清明”的意思，又說明經(jīng)過艱苦奮斗，會迎來璀璨的成功。這里不但完整點題--“淚珠與珍珠”，而且說明，人生體驗深，人生感悟深，以至于形成珍珠。
（10）觀音流淚。觀音流淚，是為世人負擔痛苦與罪孽，是為蕓蕓眾生而流，體現(xiàn)了佛的慈悲。這里，人生體驗和感悟又超越了個人，更加博大。如果前文主要是說“眼益清明” --即認識更深刻的話，顯然，這里又多了一層“心更溫厚” --即對人世感情更加深厚的意思了。“
（11）耶酥滴血。耶酥為背負人間罪惡，釘死在十字架上。耶酥體驗到的，何止是個人的憂患？更是整個人間的憂患。而且，他不光是體驗，還為救贖人類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。他比起觀音來，既設(shè)身處地地體驗到了人類的憂患，又超越了普通人，用生命去表達對人類的感情，所以他的體驗最深，感悟最深，對人類的感情最純。不但如此，他還感化了信徒，使信徒的心靈被凈化。最后，作者再次呼應(yīng)開頭--“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”
可見，全文以開頭馬區(qū)夫人的話--“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，心因飽經(jīng)憂患而愈益溫厚” --為總綱，為主旨，為線索，巧妙引用詩文、典故、現(xiàn)實事例，說明了人生體驗越多，對事物認識就越深刻，對事物感情就越溫厚的道理。再簡化點，即體驗決定認識和情感，憂患提升人生境界，這才是全文的主題。
從標題來看，“眼淚與珍珠”，這里，“眼淚”就是指人生體驗，特別是各種憂患，“珍珠”就是指人成熟了的思想情感、提升了的精神境界、實現(xiàn)了自我價值的人生。這個標題已經(jīng)明確揭示了主題，正說明了人生體驗，特別是各種憂患對人的思想、情感、意志、人格的磨練，只有體驗足夠豐富博大，思想情感才會足夠成熟深沉。
總之，無論是從思路、標題、主旨句來說，還是從每則材料的具體內(nèi)涵及其內(nèi)在的邏輯聯(lián)系來說，把《淚珠與珍珠》的主題理解為“思鄉(xiāng)懷人”都是偏頗的，而應(yīng)該理解為：闡明“體驗決定認識和情感，憂患提升人生境界”的道理。
丁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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